作者| Lola、工也
《三体》的每次改编，都注定是激起千层浪的战争。
上周四，网飞一口气放出8集《三体》，引爆互联网讨论。次日，游族前CEO许垚因毒杀董事长林奇，被判以死刑。而正是后者，将《三体》影视化版权转卖给网飞。戏剧性的巧合重叠，商业犯罪余温与影评热议齐飞，再次证明了《三体》是当下中国头号科幻IP。
当顶级IP遇上国际流媒体Top 1的网飞，掀起的是国内网友的骂声不断，各种关于“网飞魔改”的吐槽帖横扫社交媒体。改编节奏二倍速快进，汪淼性转又分身，杨冬他爸是伊文斯，罗辑变身嗑药黑哥等各种被大幅度篡改的设定，不断冲击着国内观众，尤其是原著粉的“三体印象”。
国内评价两极分化严重，豆瓣评分仅为6.8分，近10%的观众怒打一星。而海内外对比，也有明显的评价差异。IMDb上网飞版《三体》的评分已经从最初的6分一路高涨到7.8分，评分虽不算尤为出众，但仍有望破8，其中第五集的分数更是高达8.7。
腾讯版《三体》也随之成为不少国内观众内心的“白月光”，腾讯版刚开始播出时豆瓣8分，而后热度高涨，已攀升至8.7。连小岛秀夫都主动推荐腾讯版，认为网飞版的改编粗糙肤浅。
这本质上是一次原著书粉vs.路人观众、改编应该忠于原著vs. 大刀阔斧的论战，孰优孰劣更关乎出发立场的不同。但不管如何，这不仅是一部拓宽《三体》IP可能性的剧集，同时也是一次看清网飞如何把握、甚至引导受众口味的机会。
如今的网飞，在烂片扎堆的战果中艰难地推出爆款，质量下降，更加依赖内容噱头的爽剧公式。不论是无处不在的血腥元素，还是英雄主义式奇观，亦或是狗血抓马的家族勾结，都在《三体》中得到再次确证。面对自身庞大的受众群体，网飞在《三体》的内容策略上是否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血浆刺激、英雄主义奇观、欧美狗血戏码齐聚
网飞版《三体》，看的是科幻吗？是，也不是。“宇宙为你闪烁”、“古筝计划”等科幻大场面尚且存在，但远不止于让人大呼过瘾。似乎网飞押注的不是科幻，而是添油加醋的噱头：感官刺激、英雄主义奇观与欧美狗血闹剧。
01 血浆喷溅，向B级片对齐
网飞版《三体》从一开头就显露出其努力迎合北美观众口味的心思：血腥场面的呈现。
《三体》故事后续发展的核心，都在这段浓墨重彩的大场面文革戏份中得到彰显。将其放置在开头，首先让观众知悉叶文洁的情感原点，理解她日后不断加深的绝望与愤恨，也就理解了《三体》故事的起源。从剧作层面来看，这段戏也完美诠释了美剧的编剧习惯，也就是讲好故事首当其冲的要素：说清人物动机。
但更实际的，则是迎合了网飞的私心。对北美地区观众来说，这段历史本身就自带猎奇效应，在没有审查限制的语境下，大段鲜血淋漓的镜头很轻易就可以捕获观众视线。
只不过，“特殊十年”所隐射的信息也仅仅止步于这场重头戏，在后续剧情中愈发缥缈。相较于腾讯版的隐晦，网飞也只是停留在了“敢拍”的表层，用“血浆”带来的感官刺激走个过场，成功博取眼球就达成目的了。
在随后的科学家死亡现场，同样的血腥元素再次出现。萨蒂穆罕默德博士不堪忍受幽灵倒计时的折磨，留下一墙血字的遗书，便自戕身亡。
原著中并不包含此番设计，幽灵倒计时只存在于汪淼一个人的视野中，它是一种不断蔓延的恐惧，是带领观众逐步感知悬念的重要道具。这一改编公然将倒计时呈现在明面上，如此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消解了原著中循序渐进、令人脊背发凉的恐惧感。虽脱离了原著的初衷，但通过血淋淋的视觉冲击，营造了某种别样的惊悚氛围，实现了类型和商业的双赢。
而这恰恰是网飞的别有用心。
“古筝行动”作为第一季中唯一一次大场面战役，为网飞提供了大刀阔斧的改编空间。尤其是纳米飞刃切割人体的瞬间，成为了血浆喷射的完美舞台。
02 你是工具人，我是超人救世
因《权力的游戏》而名声大噪的大卫·贝尼奥夫和D·B·威斯接手了《三体》的改编任务。在接受外媒采访时提到，他们的改编重心除了尝试将复杂的物理学概念可视化之外，最繁重的工作的是要解决原著人物相对空洞扁平的问题。刘慈欣显然是受到艾萨克·阿西莫夫等概念先行的科幻作家影响，角色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缺乏人物层次和人物间的勾连。
那么，原著中人物众多，情节繁密，如何在引出角色的同时又让北美观众看懂呢？2DB将原著三部曲的核心人物召集到一起，组成“牛津五杰”，分别对应罗辑、汪淼、章北海、程心、云天明这五个人物，将原本并无瓜葛的角色编织到一张人物关系网中，交出了一张极具美式风格的答卷。
在好莱坞的叙事逻辑中，拯救世界是由单一英雄来完成的，但在他孤军奋战之前，势必会有一个团队来为他扫除障碍。《三体》中，“牛津五杰”认识到地球面临三体人威胁后，齐心对抗试图帮助三体人殖民地球的邪教组织ETO；其中，罗辑的对应角色黑哥杜兰德承担了个人英雄主义的角色。
编剧用“团队作战”切入，并在第一季结尾处烘托出“孤胆英雄”，以欧美观众所熟知的叙事口吻讲述了一个西方英雄主义式的好莱坞故事，只不过套了层《三体》的外壳。
除了上述在剧作层面的英雄主义，那些气势磅礴、宏伟悬浮的大场面奇观则成为了吸引网飞受众的视觉焦点。
譬如叶薇拉的自杀。
再譬如雷达开机的盛大场面。
又譬如接送杜兰德前往行星防御理事会的派头。
较之原著，这些场面都缺少了细节的描绘，，并非为科幻概念服务，有些甚至不合乎逻辑。但网飞并不在乎，他们所寻求的只是大场面奇观能给观众带来的心理补偿，与那些英雄主义大片空有其表的调性并无二致。
03 逻辑不够，狗血来凑
但细究种种魔改，被中国观众最为诟病的，还得是欧美剧常见的狗血戏码编排。
原著中，在白沐霖背叛叶文洁前，刘慈欣对二者情感关系的描述仅仅止步于惺惺相惜的同志之情，但在网飞版《三体》中，叶文洁和白沐霖发生了关系。这似乎也并不惊讶，情到浓时上上床在美剧中一直是常规操作，也难怪被中国网友调侃为“一生致力于上床的欧美人”。
只是，这一版本中的叶文洁却和伊文斯从相遇相知到相爱，生下女儿叶薇拉，对应原著中与杨卫宁所生的女儿杨冬。女汪淼作为叶薇拉的学生之一，在“古筝行动”中利用纳米飞刃了结了师公伊文斯的性命。
迫害地球、拯救人类的敌对双方实则就发源于一个家族之中。重要的角色互为关系，原著中散点式安插的人物硬是在两位编剧的操刀下结连成网，英雄拯救世界的使命也仅仅降落在牛津的五人帮身上。只能说，2DB此次改编延续了从《权力的游戏》中历练出的重口味倾向。作为一部逻辑严谨、兼顾人文情怀的硬科幻文学，《三体》实属上演了一出欧美狗血情节剧。
从削弱叶文洁的人物厚度，简化成目睹杀父、被栽赃、被欺骗、被侮辱后就彻底转变心态的“反人类科学家”后，网飞版《三体》的坍塌是全方位的。魔改所吞噬的，正是原著中对人性、科学和哲学深度思考的精髓。或许对于网飞而言，流行剧集的制作就不得不牺牲这种微妙的复杂度。
黑深残、洒狗血、强类型，网飞三件宝能让《三体》跑多远？
近年来，根据其区域年收入与用户订阅数，网飞面临着两个重要趋势：其一，北美依旧是其最大的市场，但增长率不断减缓；其二，欧美以外，尤其是亚太地区，市场份额虽小，但增长率可观。从2010年打通海外市场的网飞，要做的是“全盘拿下”，一种全球本土化策略随之而生。
一方面，网飞的运营策略，以个性化的算法推荐与细分市场而著称，给不同身份的用户以自主选择权。另一方面，在内容策略上，网飞采用统一的全球定制模式，以其特有的气质与风格辐射世界。
当观众吐槽《三体》不过是美剧工业流水线产物时，指出的便是，网飞基于全球中产阶级和Z世代等观剧主力军，炮制而出的泛美式风格。而这种剧集风格，或是成为隐形的叙事策略和剪辑节奏；或是演化为血腥暴力等奇观噱头，再与各地文化背景部分融合。也如上文所述，在《三体》中呈现为：血腥惊悚的奇观场面、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物关系，以及高密度快节奏的剧情推进。
黑深残、洒狗血、强类型，一度是网飞剧集的最大公约数与制胜王牌。按照这一配方，网飞出品的一众爆款剧集成功拿下全球观众。
从为其奠定运营模式的《纸牌屋》与现实原型改编剧的《毒枭》等经典美剧开始，犯罪题材便是网飞的杀手锏之一，也成功变为“大尺度”的元素一展拳脚的舞台。刺激元素不断加码，噱头升级，标签叠加。但不论如何，每部爆剧都离不开惊悚与悬疑感。再到近年来，借韩流席卷世界的《鱿鱼游戏》，残酷的杀戮法则是全剧最首位的概念框架，高速剪辑与密集信息不断刺激人们的感官。更不用提复仇爽剧《黑暗荣耀》，将校园霸凌话题发挥得更疯更狠。
而科幻题材也是网飞的硬通货，纵观其爆款科幻剧，甚至不难发现其有着与《三体》类似的着力点：在构建世界观之余，不忘组织错乱的人物关系。就像《超感猎杀》聚焦于主角八人团的成长与纠葛，以他们的形象来代表人类整体，近乎于《三体》中的牛津五杰。又如《暗黑》，四个家庭衍生出34个相互交错的角色。
剧迷们推崇“网飞出品，必属精品”，正是被这种泛美剧化的爽感所吸引。但这一内容策略，未必总是奏效。爆款年年有，但烂剧亦非罕见。
诸如IP改编翻车，《生化危机》被国内外粉丝一致认为是魔改，豆瓣评分4.3，IMDb评分4.2。续作翻车，《甜蜜家园2》心有余而力不足，场景奇观升级，剧本却坍塌，豆瓣评分5.2，IMDb评分6.4。又如去年的科幻惊悚剧《1899》，被称为是德国耗资最高的剧集。但收视与口碑持续走低，豆瓣评分6.7，IMDb为7.3。
哪怕按照泛美剧化的爆款生产逻辑，也极少有剧集成为第二个《鱿鱼游戏》，能够赢到最后。那么，这次的《三体》又能走多远呢？
近日，网飞也公布了《三体》首播周的观看数据。作为一部单集成本破2000万美元的超高预算剧集而言，它的收视数据不算特别突出。
3月21日周四上线，开播四天，共拿下1100万观看次数，8170万小时的观看时长，位列上周第二。排名第一是盖·里奇的老IP《绅士们》，有1170万观看次数，二者差距并非很远。
同期横向对比，《三体》成绩尚可；但若纵向对比其他周四首播的大预算剧集而言，很难看出《三体》在全球流媒体网络上的爆相。像去年的《猎魔人》第三季，四天拿下2230万观看次数；今年年初的《降世神通：最后的气宗》，四天的观看数据高达2120万次。二者的成绩几乎都是《三体》首播四天成绩的翻倍。《三体》的观影成绩，仅比同为科幻剧的《1899》稍高，而后者因表现不佳遭腰斩。
固然《三体》有大卫·贝奥尼夫与D.B.韦斯这对《权游》编剧撑腰，加上宣传声势浩大，第二季续订应该不成问题。但说它“爆款”，还是会觉得心虚。
在愈发依赖爽剧模式之下，内容噱头远比质量要抢眼。《三体》绝非一次失败的改编，但它不够精细，诉诸类型化模式化套路，被称为“美式快餐”亦无可厚非。再加上《三体》声称成本高达1.6亿美元，但却被网友吐槽“绿幕质感”。第一季姑且如此，第二季或之后，遇上“末日战役”、“四维空间”等名场面又该如何招架？
对于《三体》IP而言，任何改编都是不可忽视的，是其影响力的再次确证与扩大。但对于网飞而言，比起魔改，内容质量名不副实才是最大的问题。当爽剧法宝变成了套路绊脚石，如何提高内容质量，打造差异化与创新，才应该成为网飞的下一步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