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芽

对成功学叙事的反抗正在舆论场上不断蔓延。

离职博主的兴起、“世界是个草台班子”的流行、直至今年对低能量老鼠人的追捧……这些都反映出一种新的集体情绪——大众不再执着于精英叙事，而是试图找到追求成功与情绪价值之间的平衡点。

“羊毛月事件”发酵之后，职场博主@刘思远 发布了一条口播视频，告诉年轻人“不要因为时代、环境的影响而否定自己，你已经很好了”。这条视频激发了巨量的表达欲，很多人把评论区当树洞，留言“真的要哭了”、“最近没有工作了，很焦虑，看到刘律的视频很感动”。

“如果纯理性角度分析，应该聊找不到工作的原因、要怎么办，这些大家都知道，但现实就是很难改变，只是很多小朋友找不到工作会否定自己，所以总体就还是想告诉大家，找不到工作不要否定自己”，刘思远回忆起当时发这条视频的想法。

刘思远毕业于清华大学，目前是北京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此前因在《令人心动的offer5》中担任导师走红网络，之后持续更新小红书等社交媒体，成为知名职场博主。但在她看来，“职场博主”这四个字，也是她希望摘掉的一个标签。在小红书的置顶视频里，她引用了粉丝对自己的称呼——“互联网姐姐”。

据剁椒Spicy观察，曾经广受追捧的职场博主们正全面转型，从拿着成功学宝典的大师，调整成“上班搭子”“年轻人的互联网树洞”。

杨天真开始在播客里“嘲笑成功学”，分析为什么从“成功学”变成“情绪学”；Olga姐姐也在调整表达立场，近期发布的“别让烂老板毁了你！职场烂环境自救”等内容，越来越多地与职场人站在了一起。

同时一批与年轻人更同频的“搭子类”职场博主也备受粉丝喜爱，比如Offer5的学员汪雨橦。她最触动粉丝的点，是“一边淡淡的一边又尽全力做好自己能力所内的所有事，拥有超级稳定的内核和超绝执行力，是本身弱但精神活跃小女孩的榜样。”

“当大家都很难的时候，每天做完手头上乱七八糟的事，精力就被掏空了，这个时候再看到成功学的东西，反而容易引发大家的焦虑”，刘思远越来越直观地感受到年轻人面临的困境：“人不一定要往高处走，而是可以往四处走。”

在舆论场上，两类观点正在PK：一方是对成功学彻底祛魅的网友，致力于传递“成功与时代红利强挂钩”的绝对观点；另一方则认为“不能因噎废食、忽视成功背后的个人努力”。

但仔细观察发现，网友不是对成功学祛魅，而是对充满说教感、甚至刻意塑造出来“刻板成功学叙事”开始不屑。

与日俱增的职场压力，让大多数人情绪紧绷，没有人下班后还想继续听“互联网领导”反复谈论“如何才能成功”、“如何才能逆袭”、“怎样成为爽文主角”的大命题。曾经职场博主们强势的表达方式也不再讨喜，因为在这种语境中，大多数人看职场成功学会有一种“不上班，还要被领导‘审判’的感觉”。

另一个变化是，很多人也开始重新考量成功的多元性，不再执着于“成为职场强人”这条固化的成功标准。

基于这种大情绪，职场博主们正在快速蜕变，首当其冲的，是向“互联网姐姐”方向的转型。

起初，因其在节目中严厉的导师形象被戏称为“四大恶人之首”，节目播出期间很多人对刘思远的印象主要还是能力强、太拼、严格等标签。

走向自媒体之后，刘思远仍延续着职场强人的大众认知，但在与网友的一次次沟通里，对真实职场情绪的触摸中，外界对刘思远的印象越来越像一个温柔大姐姐。

她会说：“找不到工作不要否定自己”、“35岁不能就只干一份工作，非得拼一份事业吗”、“30而立，立了挺好，立不了就拉倒”......这些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很多正在经历职业低谷的人。

“很多时候，大家并非不懂得道理，只是现实的压力下更需要一些安慰。”在刘思远看来，当一些问题用方法论无法解决的时候，情绪价值还是有用的，“至少别否定自己”。

另一类则是“职场搭子”，即同为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以分享鸡零狗碎的职场生活为主，能与粉丝高度情绪同频。

汪雨橦就被粉丝称为“我们北漂实习生的精神支柱”，视频中毫不掩饰的班味儿、i人试图融入社交局的尴尬、认真对待生活的瞬间......这些真诚的表达，让粉丝有一种“完全是我上班状态”的强带入感。

“可能前几年大家喜欢高能量的性格，最近大家比较累、就不想看这种，也说不定过两年又会喜欢高能量”，汪雨橦告诉我们，“我做自媒体的Slogan是‘勇敢做自己，就一定会有人爱你’，所以我就是展示正常的工作状态，给大家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还有一类，并不彰显成功学，而是极尽全力找到一些可实践路径的干货类博主，依然是很多网友焦虑之际乐意去看的内容。典型代表是@姜Dora在此，她通过深度访谈、职场问题拆解，内容覆盖了不同职业、不同痛点，很多网友看完之后会有“被点醒”的感觉。其实刘思远也在持续输出职场人需要的干货内容，例如如何找实习、实习应该广还是垂、考研还是考公。

总结来看，当前职场博主的核心竞争力，要么是给出有参考价值的方法论，要么是能缓解焦虑的情绪、能带来精神上的鼓励。

从大谈职场方法论，转而变成给予粉丝更多情绪安抚，这样的调整并不容易。

首先需要平衡的一个边界，在于方法论与情绪价值之间的界限。

回头来看，大众的职场焦虑、成长痛点仍然存在，只是大家的情绪和需求发生了变化，职场博主们也需要因时而变，找到更符合当下主流情绪的表达状态。

对很多高阶职场博主而言，第一步就是要跳出个人叙事，不把自己作为“职场成功学”模板。

但事实上，“个人叙事”是很多职场博主起初能受到关注的原始标签，无论杨天真、Olga姐姐，还是刘思远，起初都是以极强的职场成就进入到大众视野，快速获得关注。

刘思远此前在媒体中表达的“用生命的长度换高度”、“房价涨的速度赶不上我赚钱的速度”等相对激进的表达，虽然很快出圈、但也难免受到质疑。

最后刘思远给出的落点是："我不建议每个人都走我这条路，选择自己的目标、然后找到路径。这个观点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甚至于有些人看到我这么苦，觉得躺平也挺好的，也相当于给大家一个信息参考。有些人喜欢惊涛骇浪，有些人喜欢波澜不惊。”

采访过程中，能明显感受到刘思远总能第一时间转换到粉丝、打工人视角，去思考自己的表达，“做自媒体之后，我的包容性更好了”。

杨天真则是直接选择重塑个人叙事，调整到成长状态。不论是做大码女装品牌，还是学英语，出国留学，这些成长型的叙事本身就比成功学更加打动人、也更具说服力。

第二步则是尝试找到更普适的样本，并从中提取出适合传播的个人特质。

由于个人叙事的局限性，很多职场博主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会通过访谈的形式，来拓宽内容边界，这个时候就会涉及选择什么样的嘉宾、探讨什么样的话题。

“我试图去找不同的样本，尤其是‘完美普通人’的成长。”刘思远所找的“完美普通人”，指的是那些没有特殊的家庭背景、没有踩中时代机遇、仍取得世俗意义成功的人。

“不完美普通人我也找，我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有特质。但相比而言，‘完美普通人’更能够打动现在的年轻人，起码大家就没有借口了，这也是另外一种程度的鼓励，当没有借口的时候，你才会相信他所展现的一个特质能带来今天的结果，相信了之后才能有动力以这种模式改变自己。”

找到不同的样本，并提取出成功背后的个人特质，“在偶然当中找必然”，是刘思远做访谈的核心目的。在刘思远的访谈对象中，既有山区支教老师、也有年轻的创业者、还有半路跨行的人。

而姜Dora作为职场博主“前辈”，在这一块上已相当成熟，很多访谈内容都会激发不同职场、甚至细化到不同性格群体的思考，“推荐所有体制内的i人去看叶昕昀和姜dora的对谈，全是共鸣！”、“建议大家都去看姜dora和金枪大叔的这期视频”......社交平台上，很多网友如此分享姜Dora的内容。

当然对于汪雨橦等个人标签比较浓的新职场博主而言，重要的还是从自身出发提取特质，“比较基础就是找到身份标签，00后、北漂、打工人是我目前的个人标签，让我的内容更有记忆点，但视频中我还是按我真实工作、生活状态去剪，我很真实地去展示，恰好大家也喜欢，也算是双向奔赴吧”，汪雨橦表示。

事实上，对于已经获得一定社会成功的高阶职场人士而言，能否共情年轻人是一个挑战。

刘思远提取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底层逻辑，即“能否真正做到换位思考。”

“最开始接触自媒体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些视角，我不知道红圈所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对于00后工作不好找、35岁危机等现实问题有感知，但并不具体，但自媒体的利他价值下，我必须换位思考，跟粉丝们连麦深度交流，也确实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刘思远坦言。

“但换位思考意味着要打破个人视角、个人阅历的局限，是一件相对有挑战的事情”，刘思远表示自己主要是“多看、带着思考和真心去看，就会看到不一样的视角。”

这种视角的拓展，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刘思远的管理风格，“曾经我一直觉得严师出高徒，但现在我更多会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刚入职场的小朋友，我可能也想找一个能比较温和地指出我问题的老板，压力会更小一点。”

她向我们分享了在做自媒体过程中亲身接触的几个深受触动的案例，例如，一位35岁的互联网大厂人被裁员的故事、以及单亲家庭中孩子的视角。“如果我不做自媒体，我可能看不到这些”，而每说到这些故事的时候，刘思远的声调也会柔和下来。“我们都容易被那些真实的东西打动，而不是一个泛泛的概念。”

换位思考就是只有真正站在职场人的立场去看问题，才能摆脱自上而下的“说教感”，获得目标圈层的信任。

另一个共性的逻辑在于，传递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即便只是满足情绪价值的内容。

“虽然是陪伴型的互联网职场搭子，但我整体主导的价值观还是更积极的，想把本职工作做好，能够缓慢地取得一些成就，并且展示给大家”，汪雨橦表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汪雨橦也面临着很多在职职场博主所面临的压力，“现在最难调和就是本职工作和自媒体的冲突，有时候工作上遇到的烦心事和自媒体带来的一些情绪会互相影响，现阶段尽可能去调整自己的心态。”

聊到真实面临的压力时，汪雨橦又忍不住自我调侃，“你看我自己也没处理好，怎么去分享”。即便如此，汪雨橦仍然保持着一种正向的心态：没办法调和矛盾就调整心态，持续输出困难就提升自己，焦虑变成常态反而没那么焦虑了，偶尔因为粉丝过高的期待有压力、但同时也理解综艺曝光的两面性。这些态度透过短视频，传递给了粉丝，也鼓励了很多年轻职场人。

“不知道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家还喜欢我的时候抓住机会，其实把握好当下已经很不容易了”，汪雨橦表示。

其实刘思远的内容，也是在给予粉丝信心。除了前文提到的短视频内容的表达，刘思远也出版了体系化剖析自己价值观和方法论的书《去做自己的山》。很多读者在读完这本书后，会在社交平台长文分享自己的经历，这些具体的故事，进一步丰富了刘思远的视角。

职场博主受欢迎的背后，反映出的是职场人的焦虑、迷茫，越是不确定的环境，大众对于职场内容的需求其实更高。

而对职场成功学祛魅的反面，是对职场的多元思考，也意味着社会对于所谓成功的定义也发生了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