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尖椒

对于一部精品剧集的制作来说，短周期、高质量和低成本，往往是一个“不可能三角”。

影视行业向来信奉“快工出不了细活”，但最近有一部剧打破了这个定律。

12月13日，《反人类暴行》播出，距离其5月开机仅过去六个月。一般来说，一部精品剧集从开机到播出至少需要一年。播出一周，豆瓣开分从8.5涨到8.6，今年国产剧最高，被观众评价“赶超美剧质感”，是“真细糠”。

更重要的是，短周期和高质量不是依赖增加成本，而是科技赋能。

据了解，这是国内第一部同时使用虚拟拍摄技术和豹款影视制作车的剧集。

影视车帮助剧组大幅减少转场时间，导演可以在现场边拍、边剪、边审，虚拟技术则解决了反季拍摄和731原旧址实景不全、搭建耗时的问题，还能“所拍即所得”，大幅降低后期特效制作时间。

在《反人类暴行》之前，虎鲸文娱已经在3部院线电影、近40部S级剧集剧组中应用了虚拍技术或影视车。今年3月，知识产权分析机构IPRdaily发布的《全球虚拟拍摄技术发明专利排行榜（TOP 30）》显示，优酷以80件虚拍专利技术位列第一，现在专利数量已经增加至120件。

今年8月初，娱乐资本论去周庄梦工厂探班，《反人类暴行》剧组正在虚拍屏前拍最后几场戏。在影视车上的55寸导演监视器里，煤矿厂区袅袅升起的炊烟，天空飞过的小鸟，还有一大片落满雪的树林，已然与实景无异。

在剧组，小娱分别采访了总制片人孟庆丰、导演算，了解主创使用影视车和虚拍技术的真实感受，也对谈了豹款影视车项目负责人付煜、数字化制作总监郎君以及虎鲸文娱集团技术中心副总经理许佳，全方位解读《反人类暴行》如此高效完成背后技术支持制作的细节。

科技的进步，带来创作的自由。影视车与虚拟拍摄的结合，减少了拍摄过程中的物理和预算限制，让主创焦点转移到了“如何更好地讲述故事”的艺术追求上。《反人类暴行》所打破的“不可能三角”，正推动着影视工业流程变革，使中国影视工业化从“单点技术突破”迈入“全流程系统重构”的新阶段。

总制片人孟庆丰：技术决定内容，未来虚拍能占到100%

娱乐资本论：什么时候定下来在《反人类暴行》中同时用虚拍和影视车？

孟庆丰：项目创立的时候就决定了。最着急的是《反人类暴行》想赶在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播出，很多事得同步推进。

因为侵华日军731部队遗址中很多实体大建筑当年被炸毁了，搭景搭不出来，成本太高了，不具备拍摄条件，而且我们是反季拍摄，不用虚拍不可能。

哈尔滨也不具备横店那样完善的拍摄基地，使用影视车就可以处理外景的现场搭建、信号传输、高效转场问题。而且外景拍摄地环境比较恶劣，风沙极大，每次转场搭棚非常耗时，也容易被吹跑，使用影视车就很方便，需要转场的话机动性也非常好，车两侧的拓展箱一收就可以走了。

（豹款影视制作车在哈尔滨外景地）

更关键的是能解决导演、摄影和特效实时沟通的问题，因为当时有些外景地拍大全景或远景必然穿帮，旁边都是楼，但又无法在剧本阶段讨论这么细，所以在拍摄现场，大家可以在影视车制作区的后期制作服务器上讨论未来怎么做三维建模、怎么合成，对后期特效量的预估和成本控制有很大帮助。

娱乐资本论：相比搭建实景，使用虚拍大概能节省多少成本？

孟庆丰：一是节省置景和调度费，比如今天在江苏，明天去黑龙江，转场就需要两天，你的人员运转、设备运输这是纯成本。二是外景场租的费用，按平均一天一万算，就能节省大几十万。三是风控部分，外景拍摄得清场，还要担心临时涨价、天气变化，这些都不可控。

粗略地算，如果在虚拍棚拍10天，最少能省两三百万。因为虚拍棚的场景是可控的、光也是可控的，还可以随时拍夜景，如果在外拍夜景，打光又是一笔费用。

（虚拟拍摄夜晚场景）

娱乐资本论：这次拍摄感受到虚拟拍摄技术的哪些迭代和变化？

孟庆丰：以前数字资产的精度没有这么高，经不起近景拍摄。现在数字资产不仅精度高，还能灵活调整屏内的场景，就拿煤矿厂区来讲，烟囱里烟的大小是随时可调的，以往是没有的。而且以前是实多虚少，比如窗外的景色是虚拍，现在是虚实结合，虚拍屏能呈现的范围更大，许多运动中的车和人都可以在屏内实现了，这样整个画面看起来就更真实饱满。

最大的感受是增加了稳定性，拍摄周期的稳定性、资金上的稳定性，这就降低了很多制片的难度，要知道我们的制作时间只有五六个月，这对制片的要求非常高。而且随机性很强，场景可以进行多元变化，比如天上的飞机、鸟群都可以随时调整，辅助演员的表演。

娱乐资本论：如何看待新技术在影视拍摄制作中的运用，以及对行业的影响和未来发展趋势？

孟庆丰：虚拍一定是趋势，去年优酷的《师兄太稳健》虚拍在全剧占比已经超过40%了，未来可能全剧100%都是虚拍完成。从影视产业的科技哲学来说，技术本身就是内容，技术的迭代会改变内容创作的方式方法，比如电影从2D到3D，大家会根据你能提供的科技可能性来进行生产。

导演算：虚拍让演员成为“在场者”，跨季拍摄不再是挑战

娱乐资本论：使用虚拟拍摄进行反季节拍摄前您有担心过最后的呈现效果吗？在实际拍摄中有哪些超出您预期的画面呈现吗？

算：在普通的绿幕棚里拍摄，演员面对的是绿幕，但需要感受到的是零下二十度的生理极限与极致的心理恐惧，对演员来讲是极大的表演挑战。

冰面血窟窿那场戏，如果采用实景拍摄，对演员来讲会有极大的安全隐患，而且夏天你也找不到这样的真实场景去拍。虚拟拍摄构建了更迫近真实的场景，摆脱了物理条件的桎梏（如季节，地点），能保证演员的表演环境是绝对安全的，但现场烟雾、冰水所呈现的危机感是百分百的，这种安全感反而激发了演员更极致、更投入的表演，给观众带来了如同真实场景的沉浸体验。

（剧中冰面血窟窿场景）

（冰面血窟窿拍摄现场）

娱乐资本论：演员站在虚拍屏前表演时，您从监视器看到画面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是否达到了您想象中的“真实感”？

算：虚拟拍摄给予我们的是打破物理真实，直抵心理真实的工具。演员被一个完整的、包裹性的时空吞没了，大家在镜头中看到的演员，不再一个屏幕里的表演者，是确凿无疑的“在场者”。

娱乐资本论：在盛夏拍出零下寒冬江面场景，虚拍有没有为这种反季节拍摄给您的创作带来什么自由度？是否因此敢设计更多冬季戏份？

算：实景需要更严苛的前期准备，一旦置景完成，你再想改变什么就要花很多时间。虚拟拍摄提供的自由度是实景拍摄给不了的，主创团队有了掌控时间和空间的超能力，可以完成在传统外景拍摄中不可控的微观细节。跨季节拍摄复制寒冬的要求不再是挑战，它转换为服务于故事表达的叙事语言。

豹款影视车项目负责人付煜：最大优势是提升主创决策效率

娱乐资本论：此次为《反人类暴行》提供了哪些技术服务？

付煜：全套监看和制作技术支持，覆盖画面监看、录制回放、无线监看与通话等。导演在车上就能掌握各组进度，做到同步把控、远程协同。

娱乐资本论：在剧组中，导演提得最多的需求是什么？

付煜：回放，因为以往如果想看回放，只能把单个录机画面一个个放，但影视车中所有的机位画面都能做同步的音视频回放，可以更好的做各个机位镜头的检查。而且有时候同一集两场戏之间会相隔一两个月，有了多机同步回放就能方便换场景之后的演员妆造细节、表演细节等的衔接。

娱乐资本论：拍完后素材都存在车上吗？

付煜：会暂时存在车上，如果剧组有需求可以存在加密的云端，方便异地的后期人员同步做特效、剪辑以及制片人管理进度。

娱乐资本论：这台车目前跟过多少剧组？

付煜：从24年发布后就没停过，现在一共有6台车，服务了快20个剧组项目，覆盖电影和剧集的现场制作，包括冯小刚、张艺谋等导演的新电影都使用了我们的影视车作为监看和制作的平台。《反人类暴行》是片场这台车的第三部剧，三部戏分别用了90天、140天和60多天。

豹款影视车内部

娱乐资本论：在拍摄过程中印象最深的事是？

付煜：外景的拍摄过程中车离现场特别远，超过一公里相机信号够不到，但影视车几乎消除了长距离传输中的信号衰减问题。

更重要的是，影视车让转场过程变得极为高效，传统上需要半小时以上拆装监视系统的工作，现在只需要10分钟即可完成转场准备。每天节省的时间多拍一场戏，累计下来就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了。

娱乐资本论：影视车作为现场制作解决方案，具体提升了哪些环节的工作效率？

付煜：影视车的最大优势在于“这是一个可移动的主创高效决策平台”。不仅为导演与摄影提供了恒定、可控的专业监看环境，大幅节省传统帐篷式部署的人力与时间成本；更通过录制回放系统实现了拍完即看、任意时间点快速回放与对比，极大提升现场判断效率。在节奏紧凑的拍摄周期中，主创可即时参考历史素材接戏、排布走位、判断镜头一致性。

同时，车内集成的剪辑系统支持实时粗剪、素材整理与视效预合成，让后期提前介入现场流程，一旦确认素材可用即可“杀景”，避免返拍与资源浪费。调色层面，可以实现现场至交付全流程的色彩一致性与创作控制。这些能力全面加速了决策节奏，提升了画面品质，在整个实景外拍环节为剧组大概节省了2周时间。

数字化制作总监郎君：虚拍为《反人类暴行》节省了两个月制作时间

娱乐资本论：在《反人类暴行》中虚拟拍摄用了几个场景？

郎君：六个，松花江边、东北的树林、731内部两段主干道，还有一个礼堂、一个机场、一个煤矿区。

陈汝平测量机场部分为虚拍完成

娱乐资本论：《反人类暴行》的虚拟拍摄的数字资产是如何制作的？团队有多少人？

郎君：在侵华日军731部队遗址扫描了仅剩的一栋行政楼，其他根据史料照片和旧地图进行1:1复原。因为我们只有1930年的地图，但是故事发生在1940年，需要对比史料照片、跟历史专家考证，再去想象、研究，所以在收集资料和资料准确性上面花了很多时间。剧中还有一些航拍视角需要全景展现整个731地貌，除了虚拟拍摄以外，视效也在用，所以一直在补全整个731的建筑群，每个资产花费三周的时间制作。

娱乐资本论：《反人类暴行》使用虚拍节省了多少时间？

郎君：731很多地方当年都已经塌了或者被炸毁，如果要搭建实景，只能重新再找一个地方，把所有建筑都盖出来，置景周期会拉很长。虚拍的屏前置景只用了12天，节省了置景周期一个多月。另外，六个场景的虚拍在后期特效上至少也节省了20天。

娱乐资本论：无论是和你们自己比还是和行业比，这次《反人类暴行》的虚拟拍摄有哪些挑战和亮点？

郎君：首先是真实度。行业里虚拍应用于玄幻、仙侠居多，这次拍如此写实的年代戏，对场景的写实度，数字资产的精细度都有非常高的要求。近现代场景大家生活中都见过，如果不够准确，观众会觉得非常假，瞬间出戏。而且这次涉及夏冬两个季节，跨度较大。

还有在哈尔滨实拍的部分需要和在棚里虚拍的气氛、质感和光感要完美衔接。比如从哈尔滨实景的行政楼里出来，走到内部道路，再走到街道上。内部道路、街道是虚拍，其他部分是实拍，天空的颜色和整个氛围要完全对得上。

数字资产方面，这次我们大面积使用了数字人群演让画面更加饱满和真实，也用移动的车辆和飞翔的鸟等，让数字场景更生动。

挑战最大的是掉进冰窟窿的两场戏，这在之前的制作环节中是很难想象的。一场是人和马一起掉进冰窟窿，一场是两人打架，最后一起从冰面掉入水中。以前得用绿棚，用大量视效去做，但这次我们和导演沟通完拍摄的机位后，根据这些方向设定整个场景的建筑方案。

其实主要难在方案设计上，怎么在一个冰面上做出一个深坑，深坑里边还要蓄水，而且整个冰面一开始是完好的，人打着的时候还能掉下去。这个里边涉及到很多工程建筑方案，比如怎么用威亚把人拉进水，LED屏幕怎么配合它。以前这种戏放在虚拍都不太可能，因为动作戏太多，难点太多，又有水又有冰。所以我们虚拍整体解决方案就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难题，现在国内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娱乐资本论：为什么国外的虚拍很少大规模应用到影视工业中？

郎君：国外的虚拟拍摄应用也有很多。国外的虚拍棚会有很多合作方分别负责不同工作，协调时间长，磨合也需要时间，而且他们的成本大多花在研发人员上面。而我有大量的项目进行虚拟拍摄的技术迭代升级，提供整体解决方案，研发、场景设计、数字资产制作、影棚场地、虚拍设备、现场的支持等都是自有团队，没有交流协调、磨合的障碍，只要导演、演员来就行，不需要操心其他事。

虎鲸文娱集团技术中心副总经理许佳：虚拍研发的初衷是更好的品质，更低的成本

娱乐资本论：一般来咨询的剧组和主创最担心的问题是什么？

许佳：每一个导演都会担心对作品会不会有一些影响，会不会拍得更慢，效果会不会达不到他的要求，会不会对他想法的实现限制特别多。

但虎鲸文娱的虚拍从1.0到5.0的每一代升级都是为了解决导演的担心。比如一开始我们调光时间很长、不能拍慢动作、对拍摄距离也有限制，升级到现在的5.0解决方案已经几乎没有这些限制，而且将原来的优势做得更好。

娱乐资本论：优酷在虚拍技术研发过程中，最难实现的是什么？最大的突破是什么？

许佳：我觉得每一点都很难。最大的突破是越做越真，还越做越省钱了。比如22年我们进入到3D虚拍开始是以玄幻题材为主，整体设定上不是很写实，我们可以发挥技术长处，往更擅长的方向设计。后来我们就开始涉及古装、民国等题材，现在《反人类暴行》是有明确历史参考的，不能在呈现效果上有任何短板。

再一个是越拍越快。根据目前的项目统计，基本上所有项目同一个组使用虚拟拍摄的段落，都能比不使用虚拍的快，每天的拍摄效率至少提高30%以上。原因除了技术提升，还有剧组对我们的信任，因为我们提供的是整体解决方案，是综合考量，不会因为某个短板耽误剧组的整体效率。

娱乐资本论：目前优酷的虚拍专利技术一共有120件，居于全球榜首，您觉得优酷目前在研究虚拍技术时最希望攻克的方向是什么？

许佳：我们的软硬件现在都通过自研的方式突破到全球领先的水平了，所以现在的主要方向是希望在不增加成本的情况下，让剧集的品质更好。希望虚拟拍摄能用更短的拍摄周期，更少的成本，解放主创的创意，提升剧集品质。我们所有的研发初衷都是向着这个目的去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