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雅莉 编辑/郭吉安
“你觉得你现在和影院端和解了吗？”上海电影节期间一个闷热的午后，我们和刚参加完青年导演沙龙的导演徐峥聊了聊。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半年前引起广泛议论的《囧妈》。这也是徐峥自春节以来第一次正面谈到《囧妈》网播。
“我从来没想过伤害谁。”坐在娱乐资本论面前的徐峥，笑容里透着一丝无奈。
疫情期间，难得闲下来在家的徐峥做了很多思考。时间长了，他也和很多电影人一样开始着急，影院为什么还不开门？什么时候能开门？
他想尽自己所能，为行业做点什么。于是，在两个多月前，他开始策划公益直播，8月15日，徐峥将在抖音和淘宝直播间卖电影票，打赏收入全部用作票补。
“我之前没怎么看过直播，现在还没见过你们说的'游艇'和'火箭'，但是还是想卖卖电影票，卖所有在播电影的票，努力把市场炒热一点，我会请一些我的朋友帮我一起来直播。”徐峥说。
当然，比起做“主播”，他还是更熟悉导演、演员和监制身份。目前除了《我和我的家乡》，徐峥还在开发一部以疫情为背景的电影短片集。在这次访谈中，他和我们分享了他对电影行业未来的看法：短片会越来越流行、新导演成长环境“两极分化”、电影院要增强不可替代性……
尤其是说到培养新导演，徐峥十分来劲——
“把我搁那个年龄也是菜鸟一个，整不明白……不，我还是比他们明白一点。”
《囧妈》转网？徐峥：除非免费给观众看
“当初出品方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怎么说呢，我想我这片子……”时隔半年，聊起《囧妈》的线上播出，徐峥还是很纠结。和许多人想的不一样，在决定《囧妈》是否转网这件事上，徐峥并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
那是1月23日，春节档七大影片宣布集体撤档，此后《囧妈》直接转网。徐峥回忆，当时出品方找他沟通，他只提了一个要求，“除非免费给观众看”。
徐峥的想法很简单，拍电影就是给观众看的。都转网了，如果还不免费，就太对不起观众了。另一方面，他觉得免费几乎不可能实现，“这里面有很多技术问题要解决。”
没想到，最后《囧妈》真的在线上免费播了。起初，网上叫好声音一片，许多观众都表示“欠徐峥一张电影票”，没想到下午影院端的反对声音渐渐多起来。
对《囧妈》转网这件事，徐峥作为创作者是有遗憾的。为了让观众获得更好的观影体验，剧组前往零下38°C的贝加尔湖取景，也使用了IMAX进行拍摄，还请了维也纳的顶级乐团配乐。在小屏幕上放，影片的视听效果大打折扣。
从剧情的角度来讲，这部电影也更适合大银幕。和以往的“囧系列”电影不同，这并不是一部单纯的爆笑喜剧，而是一部诠释母子深情的喜剧片， “这种情感体验，需要你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专注地感受。”徐峥说，如果是过年的时候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看，“这个片子它还真的不好玩”。
面对影院的骂声，徐峥思考了很久。在他看来，让观众看到好电影才是最重要的事。不过，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么长时间的疫情，为整个行业彻底按下了暂停键。全国各地相继进入“紧急状态”，影院复工遥遥无期，许多影院陷入经营困境，不少从业者也面临失业风险。
眼看着电影院越来越难支撑，徐峥开始寻思，能做点什么帮助影院。适逢当时明星直播带货正值风口，他突然想到，能不能搞场公益直播，等电影院复工后帮上线的电影卖卖电影票？
说干就干。他很快就联系到抖音、猫眼、淘票票与淘宝，还邀请了电影频道来一起来策划。贡献了几十部老片复映的中影华夏和主管部门也很支持他，鼓励他在全平台做。光是为了实现在直播间跳转到售票平台等的功能，猫眼与抖音几十个人的技术团队就做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技术团队还在反复测试，到直播的那一天，这个技术才会被首度使用。“非常感谢我所有的合作方。”徐峥说。
从开始有直播卖票的想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这次徐峥的逻辑很简单，“我就想做一场公益直播，卖电影票。而且既然是公益，我希望尽可能的扩大影响力。”他决定把所有打赏收入都捐出去用作影院复工。也希望自己和朋友们在直播间里的吆喝，能吸引更多观众走进电影院。
说起今后的电影市场，徐峥相信一定会有报复性观影现象。唯一不确定的是，观众会“报复”到哪部电影身上？他认为有两种类型比较有潜力：一是娱乐性很强的电影，比如像《复仇者联盟》这样的大片；二是涉及社会热点话题的电影，“比如说《我不是药神》。”
短片是未来电影的趋势，电影自媒体是帮大家补课
“未来，电影院会提高自己的不可替代性。”这是疫情期间，徐峥对电影院现状的一大感悟。
整个上半年，除了在家看书看片，他的主要工作是拍《我和我的家乡》。这是一部由五组导演联合拍摄的喜剧片，定在今年国庆档上映，被赋予了救市的厚望。
上次拍《我和我的祖国》时，当时他执导的片段主场景只有一个，这次在杭州千岛湖拍摄，不仅场景众多，拍摄期间还遇到了疫情和洪灾，演员档期很难协调，拍摄上也困难重重。
这是一个需要雨天的故事。拍摄前，剧组特意准备了物理特效，人工降雨。没想到碰到了几十年不遇的洪水，“前几天拍雨天戏时我们特别开心，以至于特效组都不怎么需要‘下雨‘，自然形成的雨就很好。”徐峥说。
后来徐峥把雨天的戏拍完了，雨还是下个不停。剧组又转回上海，把上海部分拍完了，千岛湖还是阴雨连绵。“虽说黄梅雨季是过去了，但还是没有我们想要的晴天，像今天这样的晴天。”徐峥看了看窗外。
没办法，拍摄工作只能暂时搁置。徐峥想等上海电影节结束，再去拍一拍千岛湖的太阳。
除了《我和我的家乡》，徐峥团队还在开发一部电影短片集。电影由十几个5~10分钟的短片组成，以疫情为背景，取材于真实故事。这种短片集能否通过备案立项？
徐峥也不知道。但他还是想试试，如果不行就改成短剧。尽管对电影长片抱着深厚的感情，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碎片化的消费习惯已经开始影响了很多人。
“今后的电影里会有很多短片。”徐峥说，以后像《我和我的祖国》这样的短片电影会越来越多，电影院也有可能不再以场次来划分，而是以时间，“你去电影院买票买的是一小时或两小时。就是看短片，你买一个小时时间，进去坐在那儿，可以看四五部短片，时间到了就出来。”
徐峥并不排斥短视频和直播，也不排斥网上那些“帮你六分钟看完一整部电影”的视频，甚至认为那些把经典老片拿出来解读的电影自媒体是在“帮大家补课”。
“可能你工作一天，回来在网上选片子看，选了半小时，一看这片子2小时20分钟，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起来就开始刷小视频，一刷刷了一个半小时。”徐峥说。
很多新导演都整不明白，但不能怪人家没拍好
但这并不意味着长片会被人们抛弃。
“我当然非常尊重长片。但是未来拍长片，从选题到表达它都要更值得。否则投入产出比就太低了。”徐峥说。如今拍一部电影长片需要花费的时间和金钱太多。从前期做剧本，到后来的拍摄和做后期，少说也要耗费两三年。
“但你能在电影院放多久呢？运气好点一个月，运气差那就是一日游。”徐峥迅速地做了个算术题：中国一年产出的电影大约是600部，你能在影院看60部么？平均到每个月就是至少要看5部电影才能看完。除非是超级影迷，谁能做到这一点？
从2018年起，徐峥开始以监制身份进入大众视野。从刷新国产原创悬疑片票房纪录的《幕后玩家》、到斩获9亿票房的《超时空同居》，到让文牧野一鸣惊人的《我不是药神》，再到去年的贺岁档黑马《宠爱》，徐峥希望发掘更多有才华的新导演。
徐峥担心，疫情过后，工作室一些新导演的作品没法“破土而出”。并不是每部作品都很好，他希望能把其中部分作品转成剧。当娱乐资本论问他是否担心人才培养问题时，他先是否认，说自己在那个年纪也是菜鸟一个，“整不明白”，停顿几秒又道，“不，我比他们明白一点。”
现场一阵大笑。徐峥笑道，“但我也有不及他们的地方。他们有些长项我也get不到，弄得挺好。”作为监制，他的工作是在初期对项目进行艺术和市场定位，帮导演做出选择，随后开发部再围绕项目制定具体的服务方案，“片子不好就是制片做得不好，你别怪人家片子拍得不好。”
对合作的导演，他要求会很严格。这么多导演中，他对文牧野最满意，但他“有点慢”；《宠爱》的票房超出预期了，但质量还能提升。“杨子如果说想拍续集，我还会支持他，他下次一定比这次拍得更好。”
虽说标准很严格，但在和导演沟通时，他也会尊重导演的意愿。在徐峥看来，在监制身份之前，他首先是一个观众，“我会直接说我认为应该是什么样，你来选择。但你不让我说那也不行，我很难受对吧？”几乎每部电影到后期剪辑阶段，他和导演都很“难受”，来回磨合很多次，最终才达成共识。
在徐峥眼中，他和新导演的关系是一种“很纠结的关系”。大家对一部作品的判断，不会影响双方的私交。作为监制，徐峥想的永远是怎么让一部作品成活，取得更好的成绩。由于短视频的冲击，市场对电影长片的要求会越来越高，这让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有时他会想起自己刚做导演那会儿。那时新导演的生存土壤和现在不同。“现在就是向两端发展。”徐峥说。一方面，如果想拍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电影，需要更高的技术和成本。但新导演往往缺乏经验，不熟悉各个技术工种，很难一上来就驾驭这种题材。另一方面，短视频平台降低了新人的入行门槛，零基础的人拿着傻瓜软件就可以拍片。
“所以大家都面临海量的选择。你可以选择，想当哪一种导演。”徐峥说。他并不认为长短视频有什么高下之分。疫情期间，他也会刷短视频学做菜，对这种碎片化娱乐接受度很高。
这是一个难以诞生大师的年代。“每个人手里都有摄影机，哪来的大师？”当摄影技术下沉到普通百姓都可以轻易习得，时代也就不需要大师了。按照徐峥的话来说，现在就是“我家有个炉灶，你家也有个炉灶，咱就拼谁手艺好”。
技术进步带来信息普惠，行业发展导致两极分化。今天的青年导演有很多出头的机会，却也面临更多的竞争。徐峥想帮助新导演拍出更好、更值得观众买票进场的电影，却也不排斥短视频和直播等娱乐方式。
“你现在每天会看抖音吗？”采访快结束时，娱乐资本论问道。
“做菜偶尔会看看。当然我偶尔也会看娱乐资本论的长篇文章。除了短视频之外，大篇幅的文字阅读也是不可或缺的。”徐峥说。
我们起身，送给他一本娱乐资本论去年才出的新书。腰封上摘录了吴京说过的一句话，“每一部被资本绑架的电影都死了。”徐峥模仿此前快手视频中奥利给大叔的语气开始朗读：每一部被资本绑架的电影都死了！加油！奥利给！
这或许也是他想对当下中国电影说的话。即使面临疫情、流媒体和短视频的“轮番轰炸”，电影依然在，电影人依然在。
